【汕头埠旧事】
1929年创建的大同游戏场是综合性娱乐场所，是当时汕头市的娱乐中心，活动内容多样化，丰富市民文化生活；“大同”衍生了“大同做戏天就知”等潮汕俗语，是汕头旧城区文化的生动内容。据《汕头市志》卷二P342载：“大同戏院位于中山公园西北侧，原名大同游戏场，是公园电影院的前身。建成于民国十八年（1929），由中山公园以收地租形式租给私人经营。大同戏院起初搭有3个篷棚，设备比较简陋，以演戏剧为主，并有曲艺、杂耍、游戏、桌球等娱乐项目。曾有八台戏剧同时演出，因属露天游艺场，故有‘大同做戏天就知，锣鼓一响雨就来’的民谚。汕头沦陷，大同歇业，民国三十七年（1948）重新恢复。1953年起，大同戏院改为全民企业性质，由中山公园管理处主管，1956年全面修建戏院，1969年因‘7·28’台风，戏院损坏。1977年在公园内另择址兴建公园电影院。”大段抄录志书，目的在于让读者对大同游戏场先有概念化的认识。不过，我对这段文字有两个商榷的问题：第一，这段文字记录大同游戏场是1929年建成的，但民间有“未有公园先有大同”的说法，则是说1928年公园正式开放之前，大同游戏场已经营业，创造经济效益支持公园建设。第二，这段文字记录大同于抗战后的1948年才重新恢复营业。但民间传说，抗战后中山公园恢复活动，首先就抓经济，抓经济的重要内容：一是发行彩票，二是大同重整旗鼓，重操旧业。我从1946年1月启用的汕头市电话簿上看到“大同游戏场”的广告页，广告词中有“一切娱乐，应有尽有，新设坐位，诸君光顾，请早定座”等等。其时汕头复员才三四个月，但从这些广告词中已可见大同“欣欣此生意”。这两个商榷的话题，录下备考。下面解读几句来自“大同”的俗语，从中了解大同的当年。 大同大同透日弄透日，整天，形容时间长。弄，此处潮音读long5，作“游戏、玩耍”之义解释，《论衡·本性》：“孔子能行，以俎豆为弄。”“大同大同透日弄”这句俗语的大意是：大同游戏场每天开门营业的时间很长，笙歌弦乐声彻云霄。这句俗语是我听三叔父说的。我的三叔父1921年出生，在汕头长大，1943年到南洋谋生。1982年他第一次回国，很想看的地方就有大同。当我们告诉他大同已不复存在时，他喟然长叹，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大同大同透日弄。”喜欢采集潮汕俗语的我立即追问他：“您从哪里听来这句话？”三叔父诧异地反问：“你们不知道这句话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念叨这句话。”我父亲笑骂他：“我直到解放后单位派我去开会，才有机会进大同，你这破家仔透日到大同玩，几十年了，还记得大同的话题？”三叔父笑着向侄儿们坦言他小时候是个“问题儿童”，不服我祖父、祖母的管教，不帮家务，因为家离公园很近，方便他经常偷跑到大同游戏场玩。当时大同规定每个大人买一票可带一个儿童免票进场，我三叔父就常常拉着陌生人的衣襟混进场去。他说大同游戏场里整天都有得玩，他有时候为了逃避我祖母的荆条，在大同里从上午呆到半夜。大同做戏天就知“大同做戏天就知，锣鼓一响雨就来”。这句俗谚很多汕头人耳熟能详，并且广为引用。1964年秋收，我们一班中学生到金砂乡支农劳动。一天中午，我们帮几个农妇把一批谷子倒在晒谷埕上晒。刚刚把场上谷子抹均，忽然天边乌云密布，“风时雨”要来了，我们忙着抢收谷子。几个农妇唠唠叨叨：“大同做戏天就知，锣鼓一响雨就来。”1990年以前，汕头市工人文化宫的灯谜台是露天的。夏天多雨，每当周末要开猜而下雨的时候，灯谜的爱好者们就会望天兴叹：“大同做戏天就知，锣鼓一响雨就来。”令人诧异的是，流传汕头市区及其近郊一带的这句俗语，在潮汕地区很多地方也流传着，只是主语“大同”随着所流传地方的地名而变了。有的地方是在这两个短句后面再加四个短句，形成一首顺口溜，如粤东山区有个叫桂坑的村子唱的是：“桂坑做戏天就知，戏台一搭雨就来；锣鼓响，雨大点；戏台拆，雨就歇。”这种文化现象，很难弄清谁是正版，谁是山寨版。大同“锣鼓一响雨就来“的现象是频发性的，怎么办？我三叔父说，戏台有盖顶，艺员淋不着，钟点一到戏出照做不误，观众要自带雨具。我三叔还说，大同门口有几摊“补雨伞”，兼出售、出租雨伞，以备观众不时之需。我三叔父还讲了一个笑话：某个雨天，大同大戏台演潮剧，一个新演员出台，忘了“我的老天呀”这句台词，打鼓师父赶忙用鼓槌向上一举以为启发，这新演员随打鼓师父手势向上一望，正见篷棚边角顶上一个漏洞在滴雨水，“白描写真”念出这么一句台词：“我的漏篷棚呀！”“呃”过猜大同谜潮人习惯语“o4”是“难”之义，使用频率很高，但有音无字，此处以同音字“呃”代替。“呃”过猜大同谜这句俗语以标准音解读是：比猜大同游戏场悬挂的那些谜还难。换言之：大同游戏场悬挂的谜难度很高。的确如此。当年大同游戏场是潮汕地区的一个灯谜活动中心，很多谜坛高手如赵吟风、庄一笑、朱侠机、何冷眼、陈少梅……从四乡八县汇集到汕头，让灯谜文化跟进新兴的埠头。大同游戏场经常聘请这些知名谜人主桴开猜。为慎防哪路好汉杀出，主持人不提高谜作品的难度不行，但这些谜作难而文化含量高。举一例：某日，庄一笑主台。他悬猜的谜作有一则是：“把他两个人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在家中做法，自有效验的。猜《四书》一句。”这则谜的谜面取自《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的故事：赵姨娘收买了巫婆马道婆，计谋做魔法处死凤姐和宝玉，马道婆交给赵姨娘一些纸制品，说了上述一番话。这则谜悬挂了几天，无人问津。消息传到“神射手”何冷眼耳中。何冷眼放下手头活计，赶到大同游戏场专射这只“拦路虎”，他信心十足地一字一顿报出谜底：“策其马曰。”然而，主持人庄一笑只报以边鼓数声，表示只猜中一二个字。何冷眼以为主持人没有听清楚，重新报猜，依然报以边鼓。何冷眼和在场众谜友感到不解：“策其马曰”别解为“这个计策是马道婆所出而对赵姨娘说的”，扣合妥贴，为何还不中？何冷眼不服，急匆匆离场，回到家里把一部《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的合称）从头到尾查一遍，把带“马”字的句子都拉出来斟酌。谜会欲息鼓时，只见何冷眼急匆匆赶到，重新报猜斯谜，慢条斯理报出谜底：“巫马期以告。”庄一笑猛敲三通鼓，表示猜中。谜底别解为：巫婆马道婆将预期的做法和目的告诉了赵姨娘。这个谜底化板为活，显然比上一个谜底更胜。在大同游戏场里，诸如此类的灯谜趣事多了，就衍生了“‘呃’过猜大同谜”这句俗语，此语曾经流传很广，人们每碰到费解的问题，就以此借喻。热过大同火烧厝炉火旺，潮人俗称为“热”，房屋火灾，潮人俗称“火烧厝”，有些人读讹为“烧火厝”。“大同火烧厝”，指大同火灾。大同有过两次大火灾，第一次在汕头失陷前，第二次在解放初。具体日期，我至今还未找到相关资料。据说第一次烧死了几个人，第二次没有人员伤亡。大同是竹器搭建物，易燃品，一着火，火势旺。人们以此来比喻炉火，有些好笑。我小时候，曾在民族路头打铁铺前看奇趣，师父喊生火的徒弟把炉火烧得更“热”，徒弟回应：“热过大同火烧厝了！”民间传说：大同第一次火灾引发一宗奇案：那次火灾是在下午时分。某甲在这个时间死在朋友某乙家中。某甲家属将某乙告到官厅。某乙辩称无罪，说他是在尽力挽救某甲生命而某甲寿缘已尽他也无能为力了。某乙称他偶遇一个“走阴阳”的人，得悉某日大同火灾并要死人，死者中有他的朋友某甲。于是，某乙于某日一早将某甲请到家中做客。午饭后，某甲要往大同看戏，某乙坚决不让，搬出某甲喜欢的鸦片烟枪让其吞云吐雾，然后看着某甲昏沉沉睡去。某乙千方百计稳住某甲。其时大同果然发生火灾，待大火扑灭，某乙才松了一口气去推醒某甲，没想到某甲竟然死了，死因是鸦片烟枪的装烟口撂在“内劳宫”穴位上，被“鸦片烟枪焐死”了。甲家属听了某乙的申辩，认为“天意难违”，立即撤诉。对此奇案，当时社会上众说纷纭。近日吴锦文先生对我又说起这件旧事，并说他与某乙甚熟，某乙姓廖，住同平路。旧时奇事，录下备考。
（鄞镇凯）作者为汕头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