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吴帆 李静怡 席骁儒
编辑| 席骁儒
校对排版| 李静怡
出品| 盖饭特写工作室
企业家罗永浩 ,偶尔还是会展现出文青本质。深夜里,他随手在微博上分享几首摇滚,从Dier straits、Pink Floyd、The Beatles 这些眼熟的乐队名字中,你仍旧能隐约看到当初那个纠结于到底应该用「飘扬」还是「耷拉」的少年。
他特别喜欢老鹰乐队的《tequila Sunrise》,其中一句歌词,他是这么翻译的:
事情过去好久了,话也没啥可说的了,但有时想起你,还是真他妈的难过啊。
少年罗永浩「希望那些喜欢用枪打出头鸟这样的道理教训年轻人,并且因此觉得自己很成熟的中国人有一天能够明白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有的鸟来到世间,是为了做它该做的事,而不是专门躲枪子儿的。」
——罗永浩
罗永浩不算字面意义上的「好学生」。
1972出生的那一代人,成长在教师最不可被质疑的年代。有一次罗永浩的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我漫步在金色校园里》,全班几十号人,同学都写「五星红旗飘扬在校园上空」,只有罗永浩写的是「五星红旗耷拉在校园上空」。
老师暴跳如雷,把他的作文拿出来当着全班的面做反面典型批判。老师「折磨」了他几个小时,最后罗永浩说,不然这样吧,我改,改成这样您看行不行:
「说来也怪,尽管校园里没有风,五星红旗依然飘扬在校园上空。」
可想而知,这种鹤立鸡群的「刺儿头」性格和反抗精神会受到何种程度的重点关照。对于一个喜欢看《鲁迅全集》和《罗马帝国消亡史》的中学生来说,每天要面对一群打心底里瞧不上的老师,着实痛苦。
高二那年,罗永浩跟父母宣布:「我要退学」。他自觉已经具备相当充足的文化知识储备,平时喜欢写作,所以自己以后「多半会以写作为生」。
父母很开明,没说什么。于是罗永浩就在家看了三年书。
快二十岁的小伙子,整天窝在家里能干什么呢?渐渐起了些风言风语。虽然家人并不在乎,但话传到罗永浩耳里,多少还是有些伤自尊。加上「书价越来越贵」,罗永浩也觉得,是时候出去挣点钱了。
离开了延吉的罗永浩,在河边筛过沙子、摆过旧书摊、代理过批发招商、走私过二手汽车,甚至还去韩国销售过中国壮阳药和其他补品。
后来,同学盛情邀请之下,罗永浩终于找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在传销组织讲了半年课,深受学员爱戴。只可惜传销后来被取缔,他审时度势,及早抽身。
老师罗永浩「如果你一把年纪,和一个喜欢的姑娘交往,可连想带她去看个电影竟然都还要犹豫半天,你就该好好想想了。」
——罗永浩
28岁,放在今天,这已经是需要天天在朋友圈哭丧着喊「中年危机」的年纪。虽然此梗当年还没有开始流行,但罗永浩已经切实感受了生活的压力。
失业之后,罗永浩再次回到家乡。在天津工作的姐姐劝他:「出来见见世面总是好的,不要总是在一个地方待着」。于是罗永浩追随姐姐去往天津,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混出什么名堂,可又特别想赚钱。
「你口才还挺好的,不然试试去新东方当英语老师?」朋友无意问他。罗永浩的反应是:「我生平最烦的就是英语和老师,你现在让我去当英语老师?」再说一个民办学校的英语老师,能有什么前途呢?
「如果年薪百万的工作没前途,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朋友这句话,让28岁高龄却仍旧一穷二白的罗永浩眼前一亮,他火速收集了所有关于新东方的资料,被这种「理想主义者创业」的美好形象深深吸引,简直觉得自己此前的蹉跎,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要阶段性地完成一个艰巨的目标的时候,需要尽可能地把氛围营造得悲壮一点」。曾经对教育事业嗤之以鼻的罗永浩,拿起了GRE教材。怕自己学不下去,他甚至在北京郊区租了个三面漏风的小屋子,与一张发霉的床垫终日相伴,进行「亡命式」苦学。
有时候实在按捺不住,「看着外面滚滚红尘」,动了出去玩一趟的心思,罗永浩就默念李敖那句「不怕苦,吃苦半辈子;怕吃苦,吃苦一辈子」,很快断了偷懒的念头。几个月后,终于考过GRE。
随即,一封洋洋洒洒万余言的求职信摆在了新东方校长俞敏洪案头。或许是被这个初中学历年轻人展现出的自信与严密逻辑所打动,俞敏洪同意他来试讲。但笔头吹牛和临场讲演毕竟是两码事。站上讲台,一看到台下三十多个学生充满期待的眼神,罗永浩就止不住犯怵,他舌根发麻、语不成句、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俞敏洪又给了他第二次试讲机会,虽说是有了经验,但也并没有比之前进步太多,早些年在传销课堂上的侃侃而谈,换成英语就只剩了磕磕巴巴。
他还想继续尝试。俞敏洪欣赏他的坚持,但根据他之前的表现,似乎实在不适合讲课,所以很委婉地劝他:「要不你转行试试?」
不管怎么样,我还想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就永远滚蛋,再也不来麻烦你。
第三次试讲的成功,终于成了罗永浩五年新东方英语教师的职业生涯的开端。期间,他成为新东方最负盛名的教师之一,身上也多了「第一代网红」、「相声演员」等标签。至于「老罗语录」,一度在网上疯传,让他收获大量拥趸,也给他带来巨大声名。「老罗」这个名号,渐渐在江湖上响亮起来。
一个来自东北小县城的高中肄业生,整个青年时代几乎都处在反叛权威与体制的特立独行之中。而他也用事实证明,人生并非只有驯顺地循规蹈矩才能获得成功。
理想主义者罗永浩「你如果是一个商人,纯粹是为了钱,大大方方赚钱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总是披着理想主义的外衣,把自己塑造得很高尚很纯洁就太虚伪了,我很讨厌虚伪。很遗憾,后来我发现俞敏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原则的人之一。实际上我在新东方课堂上怎么骂他们,他们都知道,尤其是后几年,他们只是装傻而已。」
——罗永浩
临近新东方上市的当口,年薪将近五十万的老罗却因「教育理念不一致」的理由,脱离大公司荫蔽,重新开始单打独斗。
一个月后,牛博网诞生,「不低俗、不炒作、不宣传、不删帖」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基调。交游广泛的老罗邀请了一大批中国各个领域的意见领袖入驻,这个名单包括但不限于:和菜头、王佩、连岳、莫之许、柴静、王小山……通过几次饭局,科普作家方舟子也被拉来牛博。
当然,后来因为力挺柴静,老罗和方舟子闹翻。方老师从此成为了坚定的「罗黑」,之后每逢老罗被推上新闻焦点,方老师都能立即在电脑屏幕另一端挑出不少无法反驳的毛病。兢兢业业,风雨无阻。
两年时间,牛博网的PV涨到了120万。2008年,汶川发生地震,老罗募集百万余元善款在第一时间赶赴灾区——执行力和号召力第一次落实在切实可见的集体性行为上,老罗本人也完成了从「网红」到「知识分子」的公众认知转型。
不过,就如同许多叫好不叫座的电影一样,牛博网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壮烈了。老罗也没闲着,紧接着又创办了「老罗和他的朋友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这个稍显拗口的名字,导致他外出吃饭开发票时常常遭遇白眼。
「其实这种公司名在国外很常见的,比如摩根士丹利和他的朋友们……」
对此,老罗显得耿耿于怀。
至于再次涉足教育行业的原因,也很简单:「有名气,但没钱了」。自认为「生性狷介」的老罗,在成为自己的老板之后,终于释放出被压抑许久的巨大能量。宣传文案里,他将当时中国市场上的主流培训机构diss个遍,打出的口号也诚实得令人咋舌:我们是需要你很痛苦地背单词的英语学校。
以「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创业故事」为主题,老罗也开始输出价值观:
通过干干净净地赚钱让人相信干干净净地赚钱是可能的;通过实现理想让人相信实现理想是可能的;通过改变世界让人相信改变世界是可能的。 即使是在中国。
可以想象,当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
然而,机构在2012年实现盈利后,老罗却突然觉得「终于对得起好友冯唐当时提供的600万启动资金」,随后「没有了一丝一毫想做下去的热情」。
锤子罗永浩「我现在是企业家,有几百号人要养,要注意少说话,做些更符合企业家身份的事情。」
——罗永浩
此前,经作家的王小山介绍,老罗认识了资深媒体人黄章晋,黄章晋又把网易总编辑唐岩介绍给他——虽然还远远称不上熟络,但对于几年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科技界人物的老罗来说,唐岩将是一位重要的「贵人」。
2011年,苹果创始人乔布斯去世。雷军的一句「这个人死了,大家都有机会」突然让老罗意识到些什么,他进入小米办公室,和雷军进行了一次长谈。其间,又以一名维权消费者的身份,在西门子中国总部门前公开砸毁了质量有缺陷的西门子冰箱——为了表示支持,好友韩寒、冯唐和左小祖咒都把自家的西门子冰箱运到现场。
而这场近乎于行为艺术的维权活动,直接导致之后西门子中国区负责人被解职。
随即,老罗在微博上宣布:「我要做手机」。鉴于之前维权活动中惹眼的工具,公司名字也是现成的,就叫「锤子科技」吧。
别人几千万投资都不敢进入的手机红海,老罗拿着900万天使轮投资就上了。在锤子科技的创业史上,会议室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而老罗永远是「最有想法的人」。只有十几个人的创始团队,没日没夜踉踉跄跄。
有一阵特别忙的时候,我生病了,在办公室摆了一个行军床,会议室还躺床上开会,后来开了几天,有其他管理层提醒我说,这个给同事传递了非常不好的信号,你都病成这样还得上班,可见公司管理有多差。他说完了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回家歇了几天。
终于,第一场ROM发布会在2013年3月27日召开。失败是必然的——软件工程师严重不足、许多功能都未完善,发布会前三天仍在修改演讲Keynote。总之,老罗这个街扑得毫无意外。
后续融资也遇到严重问题。虽说老罗是手机界最会说相声的,但相声演员的身份对融资并没有太大帮助。有投资人公开说,虽然很认可罗永浩,但是不会投给锤子一分钱。
于是,老罗很快就有了另外一个外号,「公孙」。而这个说法来源于另外一个故事。
定价3600元起的首部旗舰机smartisan T1,前期产能爬坡和品控遇到严重问题,高昂的售价又不被市场接受,不得不降价到2000元以下销售——而此时,他微博上回复网友的那句「售价如果低于2500,我是你孙子」仍然话犹在耳。
「公孙永浩」的诨名就被传开了,同时热传的,还有一张表情图,图中的罗永浩,反复抽打自己的脸——这个画面来自他本人执导的电影《小马》。
随后,老罗在社交网站上发布声明,公开致歉。这是他个人历史上少有的低头,而他不得不做。并且在以后,会越做越多。
随后的几年里,锤子的质量与产品力问题一直饱受舆论质疑。到2016年,坊间已经数度传出锤子科技「被收购」或者「濒临破产」的传言。而这些传言后来也被老罗证实:账上一度只剩下几十万,连员工工资都差点发不出。
罗永浩慢慢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因为之前瞧不起雷军而道歉,大意是:不好意思啊哥们儿,误会你了,做手机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也开始反思与王自如的直播对质,那场非常「老罗」的现场辩论,对企业来说不啻一场公关灾难。
老罗在公共场合也变得愈发谨言慎行,不再在微博上「怼人」了,也开始为曾经引发争议的言论道歉。面对「精日」质疑,也不再「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而是耐下心来写长文为自己辩解——其实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企业的形象考虑」。
老罗又拿到了成都市政府的6亿元投资,企业走过了最困难的时候。他把公司搬到成都成华区,在成都大魔方演艺中心举行的新品发布会上,一直以反叛姿态行走江湖的老罗,甚至开始有些贴心地替环保部门解围:
至开始有些贴心地替环保部门解围:
我到美国去的时候,在洛杉矶的时候,有一些人说起中国的污染问题,并且带着嘲笑的时候,我是一个企业家,所以没跟人家吵架,也没说尖酸刻簿的话……让我们来看看这些嘲笑中国空气不好的外国人是怎么过来的(举例伦敦、东京、柏林、洛杉矶以前的污染状况)……
剧终发布会前一周,身在美国的罗永浩发了条微博,语气看起来充满自信:「几位巨人在华盛顿湖边谈起意外事件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如果归航失事……细节也打磨差不多了。德周等人会帮我做完,萧木会开好发布会,人类计算平台进化的损失,可以控制到最小,请世界放心。 」
在用「新产品会吓尿你们」这个噱头反复预热宣传半月之久后,2018年5月15日,锤子科技夏季新品发布会终于在鸟巢体育中心举行,推出了坚果R1和工作站TNT(注:TNT也是烈性炸药的简称)——在此之前,锤子方面甚至极为幽默地在官方网站上架了几款纸尿裤。
用30分钟时间草草介绍了新旗舰坚果R1以后,不再讲相声的老罗把重点放在了「重新定义下一个十年的个人电脑」的坚果TNT工作站上。不过,业界反应却几乎是一面倒的差评,就连最坚定的罗永浩支持者,在评价两款新产品之后,也不得不加上一句:尽管如此,但「还是支持罗永浩」,以避免来自友军的误伤。
有人说这是因为之前过于高调的宣传和产品现状起了巨大的反差。也有人理解:罗永浩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才能最便宜的吸引媒体和公众目光,为自己的新产品争取最大曝光。
演讲结束后,罗永浩说自己身体不适,推掉原本几家已经答应下来的媒体采访。而锤子科技c++OO吴德周,也只是草草回答几个问题后便打道回府。
罗永浩的故事讲到这里。
只是,看着他匆匆走下会场讲台的背影,不知会有人想到艾玛·拉金《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里的这个故事:
有一条恶龙,每年要求村庄献祭一个处女,每年这个村庄都会有一个少年英雄去与恶龙搏斗,但无人生还。又一个英雄出发时,有人悄悄尾随。龙穴铺满金银财宝,英雄用剑刺死恶龙,然后坐在尸身上,看着闪烁的珠宝,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最终变成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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