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9月6日,我在部队驻地吉林东丰县的新华书店,买到刘白羽先生的《红玛瑙》散文集时,刚好20岁。当时我还是一个入伍刚满一年的新兵,是一个热血澎湃的文学青年。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两年后,会在北京亲见刘白羽;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十几年后,我能亲自参加时任总政文化部部长的刘白羽召开的部队文学座谈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二十几年后的1987年,我的诗集《沉马》会入先生法眼,在《人民日报》发表评论给予巨大肯定,并让我于1991年陪同他巡走东北大地。在那宝贵的两个月时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像一棵小苗儿,从他那里意外而直接地获得了特别充足的雨露。
在陪同刘白羽夫妇到呼兰县参观萧红故居时,刘白羽一进院,便举着相机直奔到萧红塑像前。原来刘白羽曾与萧红有过短暂交往。他说,他们刚见面敌机就来轰炸,只好躲进防空洞交谈,萧红羡慕他去延安的决心。刘白羽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思想深受触动和洗礼。延安的灯火,照亮了刘白羽和所有怀着为人民而写作的作家前进的道路。
在哈尔滨一曼街赵一曼塑像前,他听我说了很多素材,便希望我写一部赵一曼的书。他说,这个英雄的、俊秀的女人,在哈尔滨生活过、战斗过,她才是哈尔滨的魂。我于那年底写出长篇传记文学《坚贞不屈的赵一曼》,后又改成《赵一曼传奇》。如果没有刘白羽当时的点拨,我不会那样快地完成这本书的写作。书印出来后,我立即寄给刘白羽,他深表欣慰。
“要创造一个红玛瑙一样鲜红、通明的新世界,那就先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为永远鲜红、通明的红玛瑙一样的人吧!”这是刘白羽先生的散文《红玛瑙》中睿智的名言,把它用到今天锤炼人格修养、实现伟大梦想,也是完全恰切的呀!
“太阳的初升,正如生活中的新事物一样,在它最初萌芽的瞬息,却不易被人看到。看到它,要登得高,望得远,要有一种敏锐的视觉。”这是我在刘白羽写的《日出》中获取的宝贵意象,也是我在一辈子的生活与写作中,都要努力锤炼的感官的吸纳力与思索的考究力。
“任何事物总是变化的,而且常常随同生活的变化、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着。最初也许只是一点新鲜的印象,或一片朦胧的感觉,可是,有的就悄悄地给时间的消磨而淡漠了,有的却像一粒种子深深埋藏在你记忆之中,由于生活印象一重又一重增加、积累,它就愈来愈茁壮,愈来愈有生命力,愈来愈光亮。”这是刘白羽《灯火》里的句子,我读着读着就觉得,刘白羽本人,以及我这大半生接触到的一些中国文坛的巨人,都是我记忆中的一粒粒种子。他们必然会发出本来应有的光亮,他们必是这个世界里不应失却、不会熄灭的灯火;他们是年轻的灯火、勇敢的灯火、美丽的灯火!这也是我要完成“文化名人书系”写作最根底、最诗意的动因。
此刻,我手捧20年前刘白羽先生赠我的、他亲自编选并手抄的六大卷《唐诗风貌》,看到他用清秀的小楷所抄的1322首唐诗。这部大书原是由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先生请荣宝斋精装成册,后来被华艺出版社负责人慧眼所识影印出版。据说总印数仅500套。望着刘白羽先生在扉页上赠我的题签,我随意翻到一首他手抄的王昌龄的《送魏二》:“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刘白羽先生已远去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风范情怀、他的学识才华、他的等身著作,都将像暗夜中的灯火,永存人间,不熄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