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c++hinatimes.net.cn）记者周南 王晓慧 北京报道
不是每一个“上海团长”都愿意接受采访。
和很多团长一样，因为要兼顾工作和团购，杨懿雯和迟一佳一直连轴转，做分享和采访只能“见缝插针”。
4月20日，记者在网上收听了迟一佳分享的“团长经”。又几经辗转，通过一个公益主题群联系到了杨懿雯，并跟她确认采访时间，数个小时后，待晚上11点多，她才得空回复《华夏时报》记者：“嗯，好”，后面还加了一个温柔的波浪线。
在听与聊之间，记者旁观了在这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广阔城市里，上海团长的脆弱与韧性。
成团之路
杨懿雯是“80后”，和很多城市青年人一样，不是冷漠的人，却有点“城市冷漠症”。
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小区，邻里间相互保持“对面不相识”的高度自觉已经成为常态。杨懿雯搬到位于普陀区的杨桥第一小区近20年，她依然觉得“这里只是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平时在小区里见了面能打招呼聊上几句的，只有一个比她年长的社工姐姐。
让杨懿雯的“团长dna”动的原因是父母。老两口近两年刚搬离上海市中心，在花桥镇买了新房养老，俩人都不太会用手机，父亲心脏又不好，从4月3日得知上海要继续封控之后，杨懿雯就有些焦虑。
小区里像父母一样可能面临生活问题的人很多，没法直接为家里人出力，能“救救近火”帮到小区里的人也是好的，碰巧手里有牛奶资源，杨懿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小区群里问了句：“有没有需要牛奶的？”瞬间，炸开锅的回复朝她涌来，杨懿雯的牛奶团就这么仓促又急迫地“营业”了。
作为新手团长，杨懿雯算运气好的，“第一次开团群里就有技术咖主动支援，帮我解决了前期的数据统计问题。”杨懿雯很“大手笔”，团购常温奶提供的品类竟多达6种，多样化的选择对团员来说无疑是好事，可是截单前，常有团员多次更换品类，杨懿雯就要不停更改统计，且一个团员常常同时选购几个品类，这也大大增加了之后拣选分类的工作量。而截单当晚，她只是核对表格就到凌晨三点多。
牛奶是两天后的晚上10：30左右到小区门口的，虽然已经按照要求提前跟居委报备，牛奶车还是被小区保安拦下了。“特殊时期，大家都很辛苦，保安的情绪也到了非常有张力的时候，我们只能说好话，各种夸他。”好一通软磨硬泡，牛奶终于顺利进入小区。
“由于核销过程太复杂，我们的规则非常‘简单粗暴’，在群里通知大家当晚一定会发完，请所有人关注等候，根据无接触配送规则，我们把牛奶送到楼道里，团员出来拿，没有领的就拍照为证。如果没有问题，就默认大家今天都收到牛奶了。”
近百居民团购了几百箱牛奶，从拣选分类到在每个牛奶箱上写好住户门牌号以供区分，再到拖着借来的小车一一配送，待杨懿雯和两个志愿者分发完整个小区，已经是凌晨1：30。回到家后，她瘫在沙发上“‘回血’回了一个小时”。
杨懿雯是上海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她告诉记者，由于团购的物资多是晚上10点以后送到小区，白天居家办公兼顾联系团购、跟踪订单，晚上在小区里穿梭配送，成了她的半固定行程。第一次常温奶团成功后，她又团了几次鸡蛋、鲜奶、香蕉、消杀枪和酒精，这两天正忙着团豆制品。
谁来保障团长
和杨懿雯不同，迟一佳是“老团长”，住在闵行区万科时一区。从2020年疫情暴发初期，当时在互联网+公司担任运营高管的她主动协助大家团购口罩建了群之后就一直没有解散：“大家经常在里面买买买，今年3月上海疫情暴发，居民的需求第一时间就反馈在群里了。”
迟一佳说话提纲挈领，对她而言，团长是公关专家、谈判专家、数据专家、运营专家的集大成者。“团长要对接很多关系面，包括居民、居委、供应商、物流公司、志愿者团队，良好的沟通协调才能让他们契合地运转。其次，能找到多少物资、能不能尽快配送给自己的小区，这与团长的谈判能力和过往资源储备相关。在数据方面，发起团购时如果使用最原始的文字接龙，会让统计变得极其困难，接龙后团购数量要以付款为准，团长就要double check名单，之后还要确认居民有没有领到物资，进行triple check，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流程，所以使用群接龙、快团团这些互联网工具，能为整合数据节省大量时间。运营能力则比较综合，比如介绍产品、在群内做客服回答大家的提问、做维护、根据大家需求的节奏判断团购的品种等等。”
作为团长，杨懿雯和迟一佳都要承担风险，除了疲惫和操心，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经济风险。
根据迟一佳的经验，团长们通常对团购鸡蛋、生鲜品都非常谨慎，“鸡蛋太容易磕碰摔碎了，生鲜品容易坏，即便在非疫情时期的团购中，我们都很小心，因为产生售后的比例实在太高了，在当下这种时效不保、配送不保，甚至可以说什么都不保的情况下，风险更大。”
一旦团购的物资变质、损坏，或者配送出错有人没收到货，谁来赔？
对于一些新手团长而言，出了问题自掏腰包赔付的不在少数。而疫情当下，即便是经验老到的迟一佳也会预判不足。“我之前和松林猪肉合作团购猪肉，因为工厂运输力不够无法及时配送，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一个星期，要么自己派车去取。”迟一佳当即跟团员沟通后，决定先垫付600块预约物流，“物流费用按猪肉认领份数分摊到个人，每个人每份大约5块钱。”
然而工厂又告知她，只能在3点至5点之间提货，“看似两个小时很容易，但是物流公司已经提前一天排好班了，卡点取货的难度非常大。即便物流公司真能专门为了我们调整排班时间，一个司机要给多个团长配送，排在我们前面的团长能不能按时收货，且通往工厂的每个关卡都要检查通行证，这些因素都会影响司机能否准时到达工厂。”
迟一佳边回忆边笑着说“：所以当工厂告诉我只能3点到5点提货时，我整个人就崩了。200个家庭等着我吃肉，这边又告诉我拿不到肉，我的心理压力是极其极其大的。”
迟一佳启动了“Plan B”，联系搬家公司，最终以1000块的配送费解决了物流问题。而实际上，这笔钱迟一佳最后没能收齐，“不是团员故意不给，而是他们可能真的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那么，团长的权益如何保障？
迟一佳算了一个比例，“根据统计，我们社区的团购错误率在5%，所以团购前我们会尽到告知义务，跟团员说清楚，在系统自动收取的1%手续费之外，会加收一个5%的风险金来保障团长。如果团购一切顺利，这可以理解为是给团长的辛苦费，一旦出现问题，团长可以从这个资金中进行赔付，相当于大家风险共担。”
杨懿雯的做法则是每笔订单多加一块钱，如此，根据每次团购的订单数量，每个团员都能明晰团长一次团购积累多少储备金。对于杨懿雯来说，这笔钱承担着公关和担险的双重角色，每次开团，不论是香蕉还是牛奶，她都会多团一些，给保安和居委各留一份，既是公关也是作为他们长期坚守岗位和团购时提供帮助的答谢；如果团购后有人没领到货，也好取出贴补。
“现在不可控因素太多，团长真的很难在费用上有非常清晰的把控，所以我建议团长们要收取一定的风险金，这不是在索要回报，而是团长的善心需要保障，也值得这份保障。”迟一佳肯定地点点头。
每一盏灯都很温暖
“忙”已经成为上海团长的主旋律。
不少居民加了迟一佳的微信，除了群内消息，她每天要处理的私信在5000条左右。迟一佳是womentalk女性赋能组织的创始人，也是一个要带宝宝的妈妈，“我的宝宝还不到一岁，所以真的要靠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随着封控时间的增长，大家的需求也产生了变化，从米面粮油到日化用品，迟一佳要随时调整团购方向。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她会请一些邻居来帮忙协助：“我没法做到群里的每一条消息都看、都及时回复，但是也能理解大家买了东西却不知道流程，或者群里信息太多，他们实在找不到需要的信息会很着急。”
杨懿雯则会发布群公告，让有空的群员代为回复，或者将自己的群内昵称改为“团长在工作请自助”。她告诉记者：“其实大家保护团长的意识都很强，当群里的居民看到你是真心在做事，就会主动帮忙。”
让杨懿雯庆幸的是，作为新手团长，自己几次团购没怎么赔过钱：“我们小区的居民很有意思，比如团购的常温奶已经发完了，有人反映没有收到，我就把之前没有公关完的酸奶给他，或者给他几个香蕉、苹果、可乐，他很乐意。鸡蛋有时候磕破了一点，我们送货时告诉居民，大家也觉得没关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领情，杨懿雯也被挑过刺儿。
“现代人已经被互联网提供的亲民服务宠惯了，疫情期间做不到完美，我们又缺乏经验，刚开始有一部分人无法适应，比较挑剔，团购时依然会用商业标准要求团长。”杨懿雯也生过闷气，决定之后再也不开团了，可是委屈和不忿很快被柔软和理性填平：“我想着还是要沟通，告诉大家我们的想法和难处，最后大家都能理解。有时候群里有的居民要求特别高，好多人就私信我给我打气，或者让我‘别团’‘别理他们’。”杨懿雯常常被他们逗笑。
“其实以前小区对我来说就是一栋栋水泥森林，我住的房子是水泥森林里的一盏灯，但是现在，小区里的一栋栋房子里亮起了很多盏灯，每一盏都很温暖。”杨懿雯直言，社区给予她的能量反哺确确实实软化了她的疲惫：“我觉得收获最大的是我自己，一直在被居民赋能。有阿姨团了两把香蕉，自己留一把，另外一把给志愿者，说我们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大；有人领物资的时候，专门给我一袋方便面，说是新口味让我尝尝；有个居民是北方人，说买了猪肉，要包饺子给我吃；还有邻居给我送了包子、拉面、芒果，我连这个周末的饭都不用愁啦。”
“上海疫情确实给大家的生活带来很多不方便，但是我们一起抗过疫，一起‘打过仗’，我们能感受到人和人之间有非常真挚的情感在流动。”杨懿雯依旧娓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