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文
世人但知李格弟和童大龙,不知夏宇。李格弟和童大龙乃是台湾词坛高手,所作堪称“纯金打造”,每为李丽芬、王祖贤、张艾嘉、薛岳、庾澄庆、赵传、陈珊妮、齐氏姐弟、苏打绿、王菲、蔡依林、萧敬腾等艺人传唱。实则,词人李格弟,词人童大龙,都是女诗人夏宇。
有点吃惊吧?
夏宇
夏宇的诗,从初稿,到改稿,从发生,到传播,充满了行为和装置的花样。诗作为行为和装置,已经过程化,动态化,也就是说,汉字、数字、外文,字体、字号,不断组合、推倒和重写,或能临时落脚于一个剪贴本,一本毛边书,要裁开才能读,而读到的不过是正在成形的意义或无意义漩涡——天知道这个漩涡当何去何从?
她常把一首诗改成另外一首诗,还能把志在悲伤的诗——比如《乘喷射机离去》——改成身首异处的好玩的诗。这样,诗已经成为动态艺术,两者共有的抛物线,陌生,另类,童心未泯,充满兴奋感,出乎我们的意料,每每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会说:这就对了。
诗人的另外一个习惯,则是可以同时写多首诗,其目的,是为了求得“此首”和“他首”的相异,甚至,求得初衷之外的“他他首”。
诗就是亡羊补牢,诗人却很糊涂,因为她不晓得,诗是羊,还是牢。
单从发生学和传播学的角度来看,夏宇试图——并且已经——求得了自己的特征,这个特征,开了风气,将诗人显著地区别于此前几代台湾诗人。
她的《也是情妇》,是对郑愁予《情妇》的“parody”——这个术语,大陆通译为“戏拟”,台湾常译为“嘲弄模拟”。很多诗人都干过这种事,比如,韩东《有关大雁塔》之于杨炼《大雁塔》。
戏拟也罢,嘲弄模拟也罢,并非故意,而是因为新的态度——主要是生活态度——诚然已经出现。郑愁予的爱情,也许在夏宇看来,唯美到作伪,古典到忍俊不禁,所以她愿意把“情”藏得更深,而示人以调皮,示人以捣蛋,示人以假不正经。
戏拟诗都是后设诗,加上游戏诗,各种花样,就有人说她是后现代主义。彼时,她就笑了,说,不能苛求批评家,只能苛求自己的写作。
夏宇
其实,后设诗她写得少,名作《疲于抒情后的抒情方式》《鱼罐头》《开瓶器》和《腹语术》,也能假冷,也能假不正经,却都不是后设诗,至少,都不是明显的后设诗。
诗人也能严肃:《甜蜜的复仇》,失恋诗,严肃到令人心酸;《野餐》,祭父诗,严肃到令人心痛。
夏宇敏感于女性的角色局限,其多数作品,都持有或隐或显的女性中心论,她甚至不平于没有女性“专用”的脏话。此种女性中心论的热辣,并非来自短兵相接,而是来自揶揄,对父权传统和男性中心论的揶揄。可参读《一般见识》。
夏宇的诗乃是直觉的产物,灵感的产物,孤傲,冷凝,机智,伪甜蜜,电光石火,具有奇妙的速冻性,又能冒出“暗示的轻烟”。
她毕业于国立艺专影剧科,为诗每有戏剧性场景,好用对白与独白,又颇能切断词法及句法之显在逻辑,求得字与字的额外的相撞。她称之为“以暴制暴”。
诗人曾有忆及,在遛狗时,她捡到一个小盒子,装槟榔的,“觉得冶艳极,而又亡命感”,不免心有戚戚,实则,她的诗,正是如此这般的“红唇槟榔”。
【作者简介】
胡亮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
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
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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